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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9 20:5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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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罗源
突然一下子涌进了大批的军人,村民们稍稍惊慌了一阵,但很快也就平静了下来。闽东是游击区,并且在宁德、福安、霞浦三县之间的赛岐、赤溪一带已经建立了小片苏区,位处罗源县境的百丈村虽属接壤地域,村里老百姓对红军却是耳濡目染,并不陌生,尤其听说来的是主力部队,甚至还感到好奇,因此红七军团的驻扎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降虎一战,虽然缴获了敌人不少枪支弹药,但红军自身伤亡过大,在白区找不到民,数百名伤员只能由士兵们自己抬着走,行动异常艰难。参谋长粟裕早在队伍经过连江附近时,就派员去和闽东方面联系,希望能找一个适当的地区把伤病员安置下来,但一直到进入罗源,还没有见到来人。
接连几天,曾洪易都始终铁青着脸,心里头非常懊恼。福州城连攻不果倒也罢了,可应石坡之战招致了福州守敌更为猛烈的轰炸;次日北门偷袭未成,部队退至小北岭稍事休整向连城方向的桃源转移,又被敌八十七师的五二二团紧盯着不放,在降虎直打得天昏地暗,损失惨重,不得不赶紧撤离,强涉潘渡溪,往东北转移,这么窝囊的战斗他曾洪易还真没亲历过。
军团部设在百丈村大地主陈仁书的宅院,这是曾洪易要求的。部队每到一个驻扎地,都要给他找一处在建筑上有特点的大院,他很喜欢那种四处雕梁画栋的深深庭院,用他的话来说,我可以不过问部队,却不能不欣赏建筑艺术。可是这天深夜在陈家大院,他没了这份雅兴。
曾洪易不停地在厅堂里走动,把一口怨气出到了粟裕头上。
你看这仗打的,曾洪易说,我不是说非要拿下福州不可,但也不能如此被动挨打呀,尤其是敌机的轰炸,简直是倾巢之下无完卵,难道我们已经无能到要让敌人一锅端了吗?
提起敌机的空袭,曾洪易依旧胆战心惊。他最怕的就是扔炸弹,那东西不长眼睛,也不像身上中个枪什么的,说不准何时在你身边开花,那就不仅是玩完而且身首各异,连个全尸都不保了。
在水口往福州的路上,还真遇上一颗炸弹在离他不远处爆响,他当即就扑身倒地了。烟尘散去后,从头到脚都摸了摸,并无伤处,可就是站不起来,警卫员想要搀扶,他强作镇定说,不用!好不容易自己爬起来了,两条腿却好像又不听使唤了,抖得厉害,怎么也迈不出去步子。
这么想着,就感觉两腿还是不那么自在。曾洪易坐了下来。
粟裕照例没有声辩。打完了仗他总喜欢独自琢磨,最厌恶的是指挥员之间的相互埋怨。其实眼下的这种状况,是战前早就能预料到的,以红七军团的实力既然不可能打下福州,相持之后撤出战斗,已是将伤亡减少到最低程度了,要说出乎意料,倒是降虎一战,敌军如此紧追不舍且顽强抵抗,实在令人生疑,这很可能是福州之战暴露了我军只是一支不怎么强大的牵制部队,以致于他们敢于疯狂追击和堵截。
见粟裕不吭声,曾洪易又说了,当然啦,现在也还不是追究什么人责任的时候,但情况必须报告给中央。战场无情,任何指挥员不论以前是否有过战功,都不能不为后来的失利付出代价,萧劲光就是一个例子。
粟裕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在曾洪易突然提到萧劲光名字的时候,微微皱丁皱眉头、粟裕知道、黎川失守后,萧劲光被扣上了“不战而弃、率部仓皇逃跑”的帽子,后又借浒湾之战失利旧事重提,闹出个“审判萧劲光事件”,宣布将其开除军籍,判处五年监禁。浒湾一仗红军折兵千余,而这一次的降虎之战,伤亡也多达六百,曾洪易拿萧劲光论事,显然是另有所指和用心的。
粟裕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而是军团长寻淮洲。
正说着,寻淮洲进了厅堂,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寻淮洲介绍说,这是闽东方面派来的同志,特委军事部长任铁峰、独立十三团的杨采衡;这是我们七军团的中央代表曾洪易同志和参谋长粟裕同志。少华同志和刘英同志正在忙于伤病员的安置工作,一会就到。
曾洪易看了一眼闽东来人,只伸出手去握了握,并不站起身来。他对闽东地方红军一直持怀疑态度,前些天还以个人的名义给朱德周恩来和博古发去了一份电报,认为这些游击部队的政治旗帜极不明显,谁是共产党谁是土匪,现在尚不能判定。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曾洪易说,不过来了比不来好。先遣队这次是北上抗日途经闽东,不可能久留,有什么要求你们可以提。
任铁峰说,目前最迫切的,是希望中央主力红军能配合我们打通宁德、福安和罗源苏区的联系,先打下罗源,然后··
怎么又是打仗,未等任铁峰说完,曾洪易就不耐烦了,说你们满身游击习气我看一点不错,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先遣队的任务是北上抗日,不是来帮助发展游击战争的。
又转向寻淮洲说,淮洲同志你说呢?
寻淮洲说,我的意见是可以袭取罗源,一是罗源和福州不同,闽东方面对守敌布防情况比较熟悉,我方的军力部署也较成熟,加上七军团的配合,胜算把握应在十之八九;二是在连续失利的情况下,能取得罗源一仗的胜利,对鼓舞部队之士气,补充我们的给养和装备,也大有裨益。
曾洪易朝粟裕扬了扬下颏,你呢,你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粟裕说是。
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曾洪易摆摆手,你们和少华、刘英合计一下、给军委发个请示电。他的目光落在了厅堂门框的一块雕花玻璃上。
罗源一仗打得很漂亮。
战前的那个下午,粟裕便率兵进至距城五公里的白塔村。此前,寻淮洲特别交代说,这一仗对先遣队来说至关重要,虽是配合闽东部队作战,但我们必须要有独立取胜的准备,任何细节都不能忽略。粟裕的部署是以一个师的兵力主攻南门,一俟得手,便沿城内大街直插北山脚的县署和守备营,尽快打掉敌人的指挥机关;另外,调配两个团的兵力攻击大小西门,配合主攻部队围歼残敌,并以一个团为预备队;闽东方面的十三独立团和赤卫队武装则隐蔽于东门外土堤,拦截逃敌并伺机攻占东门。
攻击是凌晨发起的,仅用了两个来小时,仗就打完了。
战后,寻淮洲高兴地对粟裕说,你布的这张网可真是滴水不漏。粟裕倒没有特别兴奋的感觉,心想以红七军团的大部分兵力对付一个县城,手到擒来是理所当然的,从战略战术上讲,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仗打得这么顺手,却也多少有些出乎粟裕的意料,是他没有想到的。
如此快速地丢失县城,国民党县长徐振芳也万万没有想到。罗源城背山面海,城楼高而坚固,西、南两面均有溪流环绕,形成天然之护城河,北面则是横亘逶迤的梅峰山。当上县长之前,他在军界任过团长,懂得如何利用这些条件来部署城里的警备部队和民团,作为罗源县的“剿共”总指挥,在先遣队逼近时,他就已急电省政府求援,听说由武汉水运来闽的陆军第四十九师不日可达,怎么说他们也能抵抗一阵子的,谁料想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天晚上徐振芳一直守在县衙,不敢有丝毫懈怠。午夜时分,他还去各个城门巡视了一遍,没想到刚一转身,仗就打起来了,,他赶紧下令抵抗,可他那些兵的所谓抵抗,也就是打一阵乱枪而已,还没等他回到县衙,就有消息传来说南门给破了,徐振芳便在黑暗中倏忽一个转身,不见了、
打下罗源城时天还未明,贼里灯火稀疏,到处是火把的光影,街角巷尾时不时的响起 两声冷枪、先遣队的大部队结集在城边,只派出少量兵力与闽东红军组成搜索队入城清理残敌。
曾洪易把随军工作团安排在城西位置时,郑天一并不清楚攻打罗源的兵力部署情况,等到仗打起来了,才知道自己是和攻打大小西门的预备团队一起蛰伏在野地里。这地方除了能听到攻城的号声、喊杀声和密集的枪声,具体场景是什么也看不见的。郑天一不喜欢这样闷着、就对身边一个士兵说,要是能去前边看看那才好呢。那士兵说,打仗嘛,不就那么回事,你还没看够啊?郑天一说打仗和打仗也不一样。士兵又说,子弹不长眼,你就好好在这猫着吧,别人想躲还没个地方呢。郑天一静了一会又说,不行,我还是得找个高处去看看。
郑天一是从罗源大西门入城的。他并没有想过要入城,只是打算在城外坡地上的荒草乱石中,寻一处视野开阔的位置,看一看战斗情景。可是当他猫着腰蹿出没多远,就遇上了打大西门的士兵,士兵们都在简易工事里待命,临战状态使他们无暇他顾,根本就没人注意郑天一。也就在这时,队伍忽然动了,随着前方的突进,士兵们层层跟上,郑天一想都没想,也随之而进,等到磕磕碰碰地跑过好一段路了,才发现自己已进了城里。
如果这时候郑天一继续随着攻城部队行动,也许还不会有什么事。攻陷大西门的这个团稍稍插入之后,便又退回城边,沿街坐下来歇息,等待天明,郑天一也完全可以在天亮前循原路回到他的随军工作团。
可是他没有。当攻城部队退守城门时,郑天一留在了城内。
事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坚持说什么也没想,就是被城中星星点点到处熊熊燃烧的火把迷住了。他看到一个城池在新旧交替瞬间的空旷和零乱。他在街上缓缓走着,这些天亮之后就将贴满红军北上抗日宣言标语的街巷,几小时前竟还是属于我们所说的另一个天下,这使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动和迷惑,他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
走着走着,他也像刚才的徐振芳一样,在黑暗中倏忽一个转身,不见了。
天亮时,先遣队陆续入城,在地方党的组织下,一拨又一拨敲锣打鼓的群众不断汇集而来,锣鼓声将沿街民宅的门扇渐次催开了,城中热闹起来。
听说攻城顺利,曾洪易凌晨时睡了一觉,精神很好,见了寻淮洲,连说这一仗打得好,把福州带来的晦气也打跑了。寻淮洲已知道曾洪易因福州之战的失利迁怒于粟裕,就借机说道,这是粟裕部署得好,指挥得当,以后我们在军事上不妨多听听他的意见。
曾洪易自然明白寻淮洲这话的意思,但他不置可否,只对身后随军工作团的人说,战利品清点、伤病员安置、给养补充、群众工作的开展,所有情况你们都要细致掌握,便于我随时向中央报告。
说这话时,他们正从南门进城。正对南门的是罗源县城的主街,此时已是街市嘈杂人群如流。走到半路,忽然见乐少华迎面而来,神色严峻地把曾洪易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曾洪易回头在随军工作团一拨人中看了看,然后招呼寻淮洲过来,又对乐少华说了一句,去,把人带到军团部来。
出什么事了?寻淮洲问。
曾洪易朝前指了指,意思是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郑天一这个人,以前一直是跟你的吧?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寻淮洲不明其意,随口说,他从上海来,参军前是学生,白滩遭遇战后跟过我一阵,先遣队出发前,政委让他去了随军工作团,怎么啦?
谁知道是怎么啦,曾洪易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他临阵脱逃,跑到敌人那里去了。
寻淮洲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曾洪易说,人都给抓住了,你知道是和谁在一起?说出来吓你一跳,一起被抓的是国民党罗源县县长徐振芳!
半个小时后,在临时军团部,寻淮洲果然看到了捆绑着的郑天一。他光着一双脚,上身赤裸,许是因为捆得太紧,整个人显得有些扭曲;他身旁还有几个捆绑着的人,其中一个四方脸据说就是县长徐振芳,寻淮洲不认得他,但奇怪的是他居然穿着红军的灰布军衣。
寻淮洲上前一步,猛地拽起郑天一,喝道,你怎么回事?!
军团长,我····.,郑天一刚一开口就哽住了,话没说出来,眼泪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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