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周健 整理者:李晓佳 时间:2016年4月8日 地点:浙江万里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5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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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健(1952.10-)1969年下乡到浙江省余姚县(今余姚市)插队,后来一直在余姚的农村信用社、农业银行工作。曾任余姚市农业银行科长、办事处主任、市支行办公室主任,宁波市农村金融学会理事、余姚市农村金融学会秘书长,中专学历,1989年破格获得会计师技术职称。有数篇专业论文在《宁波农村金融》、《浙江农村金融》发表。一直喜欢文学,曾有一些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在余姚、宁波等地的报刊杂志上发表。
一、插队到余姚 我的家庭成分不好,因为父亲在政治上有些问题,宁波老话说“硬不起来”,“低人一等”,很憋屈的。还有一个原因是经济上,我们家里经济上很困难。父亲原来也是教师,后来不做教师了,那么经济来源也受到严重影响,主要靠母亲。我很小就很苦,就干活了、你们想象不到的,十岁就开始干活,赚钱了。而在城市里赚钱的渠道却是很少,就只能做些零工的活,所以我很小就懂事。为家里分担经济上的压力。在那种情况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饭量越来越大。我父亲钱很少,看到我这么会吃饭,他害怕会被吃穷,何况我们又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快要饿死了,那种饥饿是忘不了的。说起来你们可能难以想象,一天吃两顿也搞过。我姐姐给我一天三顿的饭票,比如说早上二两,中午三两,晚上三两,我两顿就吃完了。所以说我们的苦难经历真是很多。 文革期间,我们有几个同学经常在宁波灵桥旁的江边徬徨,好几次,看着滚滚的奉化江水,想我们的前途在哪里?那时候上山下乡政策一来以后,觉得正好有路可以走了。我是觉得走得越远越好。我宁愿去黑龙江那些地方,但是因为政治上不过硬我黑龙江都没去成(笑),没人来动员我。宁波第一批支边去黑龙江是靠近苏联的,出身都是要好一点的。 第一批去黑龙江的知青是1969年4月出发的,他们去的时候我还到车站去送他们,看到他们生离死别的那种惨像,很痛苦,那个场面至今我仍然难忘。所以我母亲不让我去也可以理解。我自己是早就想下乡了,那个时候,我们同学都感到很苦闷,文革发生以后,我们不上学了,一开始是扫四旧,红卫兵后来又文攻武卫常打架。因为我父亲历史上是国民党,在县政府里干过事,所以我是“黑五类”,“黑五类”子弟哪敢去呢?只好乖乖地在家里待着。 支农的动员工作开始了,我们学校有个老师来我家动员,来了好几次,主要障碍是我母亲。因为母亲不愿意,老师就动员了好几次,最后还是答应了,反正我早就愿意去的,到那边去至少可以说不吃闲饭。当时有一句口号叫“不在城里吃闲饭”,我是不愿意在城里吃闲饭的,下乡还可以给家里减轻经济压力。我自己考虑过,当兵我是去不了的,招工也轮不到我,我只有下乡这条路。既然只有这条路,为何不早点去呢?我们院子里有十几户人家,我是第一个下乡的,决定了以后,心里一下子没有什么负担了。 我们家有六个兄弟姐妹,我排行第四,我最大的哥哥,也是下乡的,他比较近,在鄞州,他是拿工资的,在三场;还有个大姐,也是下乡插队,她也比较近,在庄桥,现在叫江北区,姚江铁路桥过了,桥下面就是他们的土地,还有个下乡的就是我。我是宁波八中的学生,当时到余姚去的这批人基本上是我们学校的,后来其他学校也有要去的,就分了两批,我是第一批。我在1969年10月4号到了余姚,这个日子对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纪念日。
二、乡村的磨炼 我下乡的时候18虚岁,还没过生日,是16周岁,到了那边过的生日。是我妈妈送我去的,路很近,坐火车到那只用五毛钱,那个火车站叫叶家火车站。我们被安排在农民家里吃饭,一开始政府给那些农民家里补贴,8块人民币一个月,用来给我们烧饭吃。吃了半年之后,政府补贴没有了,可以自己协商是继续在农民家里吃还是自己烧,我后来是农忙时又去农民家里吃,农闲时自己烧着吃。 吃饭的问题不难解决,当时最不适应的还是环境。虽然我们在做学生的时候也下乡去学过农,割稻什么的也干过,但最不适应的是下雨天路不好走。干农活的时候经常要拿着牛粪、猪粪,总会有点思想障碍,许多知青适应不了,我可能算是适应得较快、较好的。 当时与我一块儿下乡的还有不少人,到余姚二六市公社一共是92个宁波知青。这个公社是14个大队,我们宁波知青分到了6个大队里。我分在了余姚二六市公社二六市大队,就是公社所在地,和我同一个大队的一共有10个宁波来的。我们有政府给我们造的房子,两个人一间。我们10人中,6男2女的4间房是建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同一个大队的女生在另一个地方单独造了一间。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我们学校的,也有东恩中学和宁波三中的。 由于知青的家在城镇,很多农活没干过,到了乡下肯定会有各种不适应,工也做不好,可能还会被农民嫌弃手脚怎么这么笨。我在下乡之前,知道自己只有做农民这条路,所以我在家里用水桶把井水打起来,我自己练挑担,在小小的堂前间挑着水空转,走来走去练自己体力,练平衡。我到下乡的时候,是会挑担的,就是挑得多一点少一点的问题了。那年冬天农闲的时候,去做水库。那座水库叫作相岙水库,那个大坝的石头泥土基本是靠我们双肩挑出来的。做工其实就是义务工,没有钱的,就是一点点工分,农民嘲笑这个叫“蓝墨水工”。那时候全国学习解放军,我们每个大队都编成一个连,小队就是一个排,打着红旗,人山人海地挑着担,一条长龙从山上挑到大坝上去。我是能挑,也挑得比较满,但是很累。因为要面子嘛,基本上都是尽力,甚至是超过自己的体力,咬紧牙关挑。 我有个一起下乡的同班同学,与我同一个寝室,他个子比我高,体格也比我好,但是他不会干农活。做水库的时候挑得比我少,而且融入不到那个挑担的长龙中去,因为他不能平衡担子,两只手托着扁担,一步一步走,农民都笑话他挑担的样子。挑担既要力气也需要一点技巧的,要保持平衡,走起来要有节奏感,大概是利用了力学原理吧,使肩上的担子随着节奏至少有一半是在空中飘着,毛竹扁担有弹力,就是这个道理。我的那个同学老被农民嘲笑,很难堪,就不愿意出工了,用现在的话说是有些抑郁了。看着他躺在床上,我很难过。有一次我叫他他不响,跟他说话也不理,我还哭来着。我想这该怎么办?后来他哥哥姐姐帮忙,搞了病退,在宁波工厂当了工人。幸亏程度比较浅,如果路很远,家又叫不应,没人帮他那就惨了。我们92个人中,只有他是下乡三个月就回到宁波了,坏事变好事了。我呢,也得了好处,两人一间的房子变成了一人一间,房间不小,我用着比较宽敞。 我们生产队那时候一块多一工。一工就是十分,我第一年下去的时候,他们给了我5.5分,就是我出一天工,全劳力是十分的话,我就是5.5分。由于是十月份下去的,第一年是倒挂的,因为粮食、稻草、菜都要给你,到结算的时候我挣的还不够。第一年我记得是一块一毛多,第二年大概一块还不到,第三年更少。但是我工分第二年就够了,因为我基本上跟农民一样做,没有偷懒,每天一样出工,我比农民青年做的还多,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农民青年在出工的时候肯定也很辛苦,但他们回家后至少能吃现成饭,衣服也不用自己洗的。 夏收夏种时,早上起来割稻子,把稻子割起来以后,马上把田翻了,耕、耙,下午马上种上去,这叫作双抢,就是抢收抢种。利用高温天气,当天收割当天播种,成长比较快,土地利用率比较高。我们早上割完稻子,一定要把田里的稻草拖出来,不然不能耕也不能耙也不能种了。背稻草的时候,往往是中饭还没吃,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一般农民是不肯出大力的,这就是集体经济的弊端了。你力出得越多,吃的饭就越多,吃的饭是你自己的,工分呢,我今天出了一天工,十分就是十分,九分就是九分,是不会给你加的。但是我是不懂这些的,我很单纯,一心想着要把稻草尽快拖出来,在水田里我是跑的,没有一个人像我那样,就一条短裤,上衣都不穿,奔跑着背稻草。后来人家说还是要穿一点破衣服的,六月的太阳晒着对皮肤有伤害。第二年我就知道要穿破衣服了。第一年我被评为公社的双抢积极分子,这个很不容易。评到我的时候,是他们一致公认的。当时很高兴,感到很光荣。 刚才我说政府给我们知青屋造了四间,四间八个人,后来一个人病退是七个人。两年不到这七个人中就有人被招工。有人被招工以后,其他人就不安心了。原来我们是打算一辈子扎根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广阔天地炼红心,扎根农村干革命”嘛,这是当时的口号。我这个人很死板,“扎根”就不想有招工的可能,一心一意做农民。结果有一个人口号喊得比我们响,他居然两年不到就调回宁波了。很多人后来就不去干活了,我们四间房里后来有一段时间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还坚持在那里。我想,我回到宁波,邻居也要说的:怎么不下乡去,整天在宁波住着?我很要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