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幸运的。我曾经抱怨命运不公,让我罹患如此大病,抱怨免疫疗法带给我严重的副作用,抱怨没能进入LOXO-292临床试验。但我应该庆幸。RET变异所导至的肺癌虽只占全部肺癌的1.5%,但却有两个精准靶向药物,Blu-667 和LOXO-292,而其他许多癌症,都还没有如此精准的靶向药物。 我虽然没能进入LOXO-292的临床试验,但可能Blu-667更适合我。它短时间内控制了我的癌症,而且没有任何明显的副作用。当然,我幸运地能在美国治疗,享受到先进的医疗条件和技术。 是的,与那些至今还在苦苦盼等合适药物的患者,与那些因为没有有效治疗而眼睁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相比,难道我还不幸运么?现在K药等免疫治疗药物已相继进入中国了,但数百万病人已经苦等多年,其中有多少人在药来之前人却已经走了?又有多少人药来了却买不起? 我要感谢默默无闻的药物研制者。任何一个有效药物的诞生都凝聚着众多研究者的心血,无数次的失败才有了最后的成功。就以Blue-667为例,这粒神奇的蓝色小药丸是一万多个涵盖60多种不同化学主结构的化合物在实验室里、在动物身上一次又一次试验的结果。直到今天,它还在漫长、严肃、一丝不苟的临床试验中。 药物研制是一个很长的过程,需要大量的投入,需要足够的耐心,还要好运气。仅以脑肿瘤为例,近二十年来,全世界科学家研发了78种很有希望的治疗脑部肿瘤的药物,但经临床试验发现其中75种因不能有效进入脑部而疗效不佳或因副作用严重而搁浅,只有3种还在临床试验中。 每当我拿起Blu-667这蓝色的小药丸,心里都会说:“谢谢你们,麻省剑桥蓝图制药公司的研制者们!” 我要感谢为我诊治和护理的美国医生和护士。美国的医生护士都很敬业。他们耐心,会用鼓励的眼神认真听完病人的叙述。他们尊重病人,会和病人平等地讨论治疗方案。他们会设身处地地为病人着想,为病人减轻痛苦,甚至省钱。我的当地的肿瘤医生主动为我申请一项购药的财政资助,为我省下数百美元购药费用。我见过的医生护士可能已经记不得我了,但我却仍旧记得他们,记得他们为我的治疗所付出的辛勤努力。 有几次见过医生后会收到一分电子问卷调查,询问我对该次诊治过程的满意度评价,我每次都会给最高分,因为我确实受到了尊重和满意的治疗。我甚至觉得不需要对他们进行满意度调查,因为他们都会自觉地做得很好。 美国的医生护士也非常辛苦,但他们从不收受病人的任何物质酬劳。我曾经送过四位医生各两罐杭州家乡的龙井绿茶。他们听我解释过后倒是爽快收下了,因为每份没有超过20美元。(美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授受礼品不能超过$20。)其中一个医生在收了茶叶后立即打开与护士分享,因为一会儿后我就看到一个护士手揣一杯绿茶,向我致谢。 我要感谢家人。朋友都说,这次是我的儿子救了我的命。是的,儿子做了一个医生为自己生病的父亲该做、能做的一切。虽然儿子救父亲本是人间常情,但儿子在我的诊治和康复过程中起到了特殊的作用。我住院多次,遇到许多儿子的同事,医生同事说他是他们 “最可信赖的同事和朋友”,护士说他是她们 “最好相处的医生”,是病人 “最喜欢的医生”。他们都感谢我 “教育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 作为一个普通病人,我本来也会在美国的医院受到所有病人都能得到的尊重和良好的治疗护理,但是由于儿子的声誉,我得到了一分额外的尊重和敬意。谢谢你,儿子,你让我得到了VIP的待遇,我心里只有一句话想对你说:“继续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好医生!” 我要感谢我的妻子,她给了我世界上最好的护理照顾。她陪我乘飞机去外地的医院,大包小包背在肩上,用轮椅推着我在机场转;住院时陪夜照顾,见医生时记录医生谈话的要点。她搞定了我就医的一切后勤工作,定机票、旅馆、打车,为我预约见医生,记录就医和用药经过。平时在家帮我穿衣脱鞋,洗脚擦背,夜里一听我咳嗽就从床上蹦起为我捶背,给我做专门的饭菜,看到或听说什么对我止咳有用就想方设法去试试。她陪我走路锻炼,走几步停几步在前面等着我。而且这一切都是在照看三个孙子孙女之外做的。因为照顾我,她瘦了好几斤,她却戏称这是最好的减肥。 除开这些护理照顾,她还给我精神鼓励和开导。她给我买了不少新衣服,我说我已用不着了,她还是不断买,说这是今年夏天穿的,那是为明年春天买的……听着,听着,一种被爱的感觉油然而升。她让我感到,在她的心里,我不是一个来日无多、奄奄一息的病人,而是一个还要长久地与她同行的伴侣。还有什么鼓励能比这更强大?还有什么举动能比这更使人感动?我内心充满感激,谢意溢于言表,但她总说:“得啦,谁让这是我前世欠你的呢?” 责任,是家庭婚姻深层的含义。我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后才明白。妻子,我谢谢你。 我要感谢朋友。我有许多老同学、老朋友。在我生病后,他们对我表示了真切的关心和鼓励。多少朋友为我去烧香拜佛,卖鱼放生,为我虔诚祈祷,多少朋友为我搜寻治疗信息 不断寄来最新疗法的消息。在我患病的200多天里,有两个朋友每天送来一声 “早上好” 的问候!这一条条诚挚的短信,这一声声亲切的问候,在我最感黑暗、最脆弱的时刻带给我巨大的力量。 当我一人独处时,我会轻声默念:“谢谢你们,亲爱的老同学、老朋友!”当我在屋外走路时,我会仰天而语: “我不会倒下,朋友们,我会继续战斗!” 去年年底,我的一些学生在聚会时专门录了小视频向我问候。今年4月6日,我的小学同学在聚会时打出了一条横幅,上写 “老同学,我们在家乡为你祈祷祝福”! 读罢,我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我曾把这幅照片给这里的医生看了,告诉他们这是60年前的小学同学寄给我的。他们说: “You are loved by so many!” (你被很多人爱着!) 但他们又觉得不可思议。是的,可能这是中国特有的吧。这是诚挚的友情,能使病魔颤抖的大爱!朋友们,我谢谢你们! 我要感谢上帝。虽然对我来说,应该是上苍更为确切。我原先看待世事万物都基于唯物论,以为一切都有科学的原因,以为一切皆靠人的努力。但是生了这场病以后,这些观念有了变化。我现在愿意相信,一切看似偶然,其实都是一种安排,超越常规推理的安排。 不管怎么说,我离自我中心远了些。让我绝处逢生的是谁呢?我答不好,但我要虔诚地叩拜:“Thank you, my God!”(感谢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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