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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中的担当 · 吴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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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3 18:04: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口述者:吴慈生
整理者:苏安娜、章岚
间:2016年4月6日
点:海曙区净水器设备厂

图片2.png
  吴慈生 1950年出生,1969年支边到黑龙江集贤县集贤公社插队,1975年返城。当年参加工作,开过船,跑过供销,1986年任宁波市矿泉水设备厂长,宁波市海曙滋生净水设备有限公司经理,至今。1993年加入中国民主促进会,任浙江省民进企业家协会理事,曾获市级先进会员。1995年,以《饮水与人体健康》一文,获市级优秀论文奖。


  一、生活和我开了个玩笑
  我的兄弟姐妹一共有四个,我排行老三。哥哥残废,姐姐务农,弟弟务工。我的母亲参加过新四军,跟随陈毅将军的部队,是老革命了。我的父亲是省公安厅的一员,身份也很好。但问题是,他和我爷爷一样,都是以国民党的身份进行的地下工作,不能公开。所以,他们明面上还是国民党的人,当地人都说是他们是反革命。
六岁时,我们的家还在杭州。有一天,母亲忽然抱着我去省公安厅。那时的我年纪太小,六岁的人,能知道什么呢?只看到母亲在那儿嚎啕大哭。之后,我们一家就迁居到了宁波的慈城,因为这个地方比较隐蔽。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父亲去世了。上头报的是因公病故,连骨灰都没有。
  每年,省公安厅都会派人来看望我们,上头答应要把我们养到18岁。当省里领导来的时候,他们先去找当地政府,再派特派员通知我们,领着我的母亲去派出所接待。这样一来,实际上仍然是在暗处。旁人照样不知情,他们的眼里,我还是反革命的儿子,是特务的儿子。我至今记得,初中的时候去领补贴,上头给我们三十块一个月,结果有几个同学一直跟在我后头,怎么都赶不走。我走到领补贴的地方,他们还不依不挠地跟在后头,一直跟到邮局,看是哪里汇来的钱。我只能扬起拳头吓唬他们,说再不走我就打人了,他们这才走了。
  虽然有补贴,但我们的生活还是不太好过。我的母亲在供销社上班,一个月也能拿到三十块。按道理,六十块一个月应该是可以过得不错了。问题是,我的哥哥身体不好,经常发病,生了病就需要住院看病,一来二去把家底都弄光了。
  1969年4月27日,我插队到黑龙江省集贤县的复兴大队。当时的我只有19岁,仅是初中二年级学生。下乡的原因说起来有点复杂。
  我的哥哥是残废,一条腿不好,肺也坏了。我的姐姐务农,弟弟年纪又小。如果要去,只能是我去。开始,我想去当兵,身体检查也合格,但招兵负责人直截了当地说我成分不好,家庭历史问题不清。我多么委屈啊!其实,我本来应该是“红五类”子弟,却因为我父亲的身份不能公开,一下子变成了反动派的后代,不能去当兵了。
  当兵是没希望了,我就没再想过去报名。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有一天,我听到门口敲锣打鼓,一开门,一口大锣正对着我们大门口敲。真奇怪,我就问来的人是什么意思。负责人跟我说,你报名下乡被光荣批准了。他这么一讲我就觉得不对劲,我说我从没报过啊。虽然很疑惑,但那边既然这么说了,就必须去。当时也有赖在家里不走的,可毕竟是少数。大家都知道,如果赖在家里,那这户人家就没好日子过了,负责人会每天来,搞不好还会找我母亲麻烦。于是,我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下乡的一员。时间紧催得我根本来不及准备行李,何况家里也掏不出钱来让我采买,离开的时候,家里也没啥东西给我。
  我是宁波知青第二批,这批都是成分不太好的人,成分好的都去了第一批。我去集贤的时候,担任知青队里的排长。当时,我们穿了一件黄棉袄,质量很差,当然了,比老八路穿的质量好一点。当我到生产队已经是晚上,夜很深了,农民们已经睡觉了,只有大队书记在村里等着我们。简单交谈了几句后,我在村庄走了几圈,越走心越凉。那地方比劳改的地方还差,满眼望去,一片荒凉,白雪茫茫。之后,我又了解到自己所在的生产队是全公社最差的一个。生产队的书记年龄跟我差不多,他当时也是为了争取积极才把我们知青接到村里来。实际上,村里乱七八糟,是穷得不得了的地方。有的家庭八九口人,儿子很多,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可是没办法,来都来了,呆着呗,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好在我担任了生产队的民兵副连长,在知青中是个负责人。

  二、与集贤有关的日子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ksohtml10728\wps2.jpg  我在集贤呆了六年。
  当时农民没给我们安排房子,我们下乡的知青集体住在民房里。房子分南北炕,北炕住女的,南炕住男的,一个炕可以住四个人,一个屋子住八个人。但刚到那儿很不适应这样的分配,因为我在慈城镇住的是老房子,一人一间,忽然变成了集体住宿,别提有多不方便了。
  吃的方面,一年口粮是六百斤,还有自留地的粮食,产量有两百斤。不过我们不种自留地,由生产队包种,一共八百斤。再就是去干农活,,我在大队实际上只做了两年就干杂活去了,这其中也是有缘故的。
  我下乡到集贤,一下子从城市到农村,巨大的落差让我认为今后的前途没了,家里还被说成是反革命,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更糟糕的在后头,没过多久,一个不好的消息传了过来。在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检查人员把我母亲关进去了,说要隔离审查,还是成份不清的问题。因为母亲的原因,我担任的民兵副连长和排长的职务一下子都撤了。母亲在审查期间写信过来,说自己很好,现在正在接受检查,就是苦了我的哥哥、姐姐、弟弟,粮食不够吃,有时还得挨饿。收到这个信以后,我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我想什么职务都不要了,要赚钱。大队当时也没人管我们,以前有十五块钱一个月的生活津贴,后来也没了。没钱买柴火,取暖都是问题。和我住在一起的知青觉得混不下去,纷纷起了打临时工的主意。
  当时,我找到生产队队长,跟他说我们几个明年不来了,他很高兴。因为我们都不是会做农活的人,平时队里也没人教我们。说完这件事后,我们一口气领了八百斤粮食,直接拿到粮库里去卖掉,一百斤卖二十多块钱,卖完之后拿到现钱一百多块。既然不干农活了,我们就做临时工。修铁路,盖房子,什么都干。附近煤矿当时招工,招的都是井下工,脏啊,苦啊!矿井很低,真的像电影里放的一样。可是没办法,真是太穷了,知青里我最穷。当时就想,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有钱。
  我跟农民一起倒腾过买卖。有一次,我骑了两百公里的路去运大蒜。我让农民卖,我负责搞运输,挣了钱以后就往家里寄。母亲收到了钱,以为我在外面挣了大钱,老向我要,可是我哪来那么多钱呢。
  其中有一件事很好笑。我下乡后第一次回家,刚进门母亲就骂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没脑子,你寄来的两个大鹅怎么不放一点盐?放一点盐就不会坏了。但我根本不敢说半句反驳的话,因为这鹅是我偷来的!我母亲是新四军出身,一心听党话,听党教诲,我哪里敢跟她说真话呢!黑龙江那时正是冬天,冰天雪地,偷来的鹅,毛一拔之后比在冰箱里冻得还硬,我马上偷偷摸摸跑到火车站托运到宁波。因为是慢件,运到家里快一个月了,不就臭了吗。因为这件事,老太太临死以前还骂我,她说你这个人就是没头脑。
  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做饭是自己做,有一顿没一顿。菜也没有,只能去偷了。当地人会挖地窖,把菜都囤在里面。有时候,我们跑到某个村庄里,看看没人就爬进地窖里去瞅瞅有没有菜。当然,上面总会留两三个人,一个个都拿着木头,万一有人冲出来也好吓唬吓唬他们。我记得,有一次去红旗村,我和同行的知青小胖都饿得不行。我就跟他说,你看着外面,我进去看看。于是摸进了这户人家,把人家的门堵上后,发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一看,只有一缸结了冰的酸菜。怎么办?不能空手回去啊。心里想,酸菜也行,能吃一个冬天了。但东北结冰很厉害,敲缸声音太响,不敲的话,酸菜又拿不出来。后来我想到个主意,把棉袄脱了,包在缸外,又找到一块砖,隔着棉袄敲。这下好了,声音小了,当时力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缸三两下就被我敲破了,赶紧抱着棉袄里的酸菜撒腿跑回村里,居然也没觉得四肢已被冻得发麻。小胖的腿短,跟在我后面跑得直喘气。赶上我之后,他说你这个人什么都没偷怎么还跑这么快。我很高兴,把棉袄往他面前一拱,说你看看,棉袄里面包的都是酸菜。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开心。
  还有个笑话。有一年我赚钱买了个照相机,尼康135相机。这是我一个亲戚便宜卖给我的,要80元,但我没现金,只好拿北京牌手表和他换。135那时候名气响得不得了,我估计他是偷来的,否则怎么这么便宜。相机拿到手,又没钱买胶卷。有一次又没吃的了,我就动脑筋。听人说村里人照相得去城里,很远。我灵机一动,让小胖招揽生意,五个鸡蛋照一次,结果一下子一帮人聚了过来,鸡蛋放了一大筐。当时有个老太太过来,她没有发油,直接拿水一抹,头发亮了,然后上来照相。可惜我没有胶卷,只能空照。过了一个月以后,他们要相片,我说,小胖傻,直接把我的箱盖打开了,照片跑了光,什么都没有了。后来,我和小胖重新碰到,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我脑子很好使。
  因为情况太艰苦,很多人都选择往家里跑。但像我这样的,根本没办法往家跑啊。我跑回家里,工作也找不到,我吃啥呢。因为穷,我在集贤呆了三年以后才第一次回家,买车票的钱还是偷东西赚来的。那时我在队里看地,把苞米一麻袋一麻袋地背回宿舍,拿到市场上去卖掉。到家以后,这钱就被我妈拿去了,等到回去的时候没钱了,又得向姐姐、姐夫借,那时候,咋过来的都不知道。
  所以啊,知青实在是苦。一直到现在,说起过去的事情都要掉眼泪。没人照顾,自己一个人在北大荒生活,体力上苦,生活上苦,什么都苦。
  但这些都是物质上的压力,精神上的压力更大。
  我提到过,那地方很穷。农村里什么都没有,书就更别提了。我们一群知青没人管,基本都是散放。喝酒、赌博、打牌,是知青生活的一部分。我原来在班上是体育委员,篮球打得不错,就想找个地方打篮球。但当时生产队里穷得连篮筐都没有。后来,我和几个知青找到大队长说,小学门口有平地,是不是可以搞个打篮球的地方?他说,你们自己去弄两个木头来。最后,一根木头,一个篮筐,我们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做出来之后,他们都很佩服我,说小吴,你的木匠水平行啊。事实是,我连木匠手艺都是自学的,从没有师傅教过。后来我靠着这门自学的手艺打箱柜,五十元一对、六十元一对拿去卖,赚到了钱就往家里寄。
  印象最深的是我到了生产队一段时间后,有个农民说小吴你这个人很好,怎么来了这儿?你究竟犯了什么错?我说我能犯什么错啊。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呢?我仔细想想,想到集贤县旁边有个笔架山农场,是个劳改农场。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把劳改犯也一起撵到生产队里来了。农民认为,老的过来,是反动分子,小的来,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就冤了!我一听到这句话,心就凉了。我不由得想,我们知青是来支援边疆、保卫边疆的,怎么就成了他们眼里的反动分子?实在是想不通。这让我纠结了很久。
一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时候我们普遍没什么政治头脑,就认为毛主席让我们去,我们就去了。农村也没有任何宣传设备,没有高音喇叭,没有报纸。所以,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我们知青到农村去是毛主席的意思,是有战略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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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3 18:08: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0-11-23 18:10 编辑

  三、漫漫回甬路
  1975年下半年,我回到了宁波,第二年正式参加工作。我是提前回来的,一起去的知青大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当科长了。
在当时的大背景下,一些知青选择留在那儿,和当地人结婚,彻底扎根在黑土地。那时我们都是二十四、二十五的年纪,生产队里的大姑娘看中知青的有不少人。因为知青长得都不难看。
  但我们这些人基本都想要回来,一起下乡的二十个人里头只有一个人找了当地的配偶。还有一个死了,我和他同村又同班,我们在黑龙江煤矿工程队里一起工作,他负责把水泥往搅拌台上倒。但是他不好好倒,老往盖上跳,用脚去蹬,一个不留神就被砸死了。所以真正的责任,其实是他自己。但他是知青啊,所以矿里就出了点钱,说他是生产过程中死的。可怜啊,年纪太小了,比我还小两岁。
  我一直认为知青去农村这件事,国家肯定有一天要出面解决。后来,邓小平上台,大家果然都回来了。但是我还是聪明的,我搞病退。我哥哥是残废,还是肺结核。为数不多的几次回家,我仔细地看过他的病例单,上面详细地写着病情是什么。了解之后,我回到集贤,想办法每个月都到医院里去一趟。我跟负责人说自己得了肺结核,大队那边就让我去县里面看医生。看完以后,医生说发热、晚上睡不好又出汗、咳嗽,的确是肺结核的症状,但还得去胸透确认下。胸透花了我五毛钱,但我的小聪明怎么能瞒得过机器?最后下的诊断是心肺正常,诊断单得让医生签字确认。我当时一看,立马回了大队,不去医院了。之后,我每天模仿笔迹。半个月后觉得练得差不多了,我又进了趟县城,到医院重新去看病。诊断书拿到手里,自己在上面写右肺尖有阴影。写完以后,医生一看不得了,是恶性肺结核啊。我连续搞了两年多,但等着等着,也没见让我回去。后来,我就到福利屯修铁路去了。工程队的负责人看到我篮球打得好,让我参加了工程队的篮球队,不用干活,每个月还能拿60块。打了快一年,我突然得了胸膜炎。这时候,我心里就有打算了,这次肯定可以回去了。
  然而,这个时候出问题了。人家说你有胸膜炎、又有肺结核,要去复查。一说复查,我心里没底了,不知是肺结核能回来,还是胸膜炎能回来。我想肯定是肺结核厉害,我自作聪明,胸膜炎的诊断书和肺结核的诊断书都交上去,这下出麻烦了。人家说你一个肺有毛病,怎么现在另一个也有毛病?我这才发现,是我搞错了。这下人家起疑心了,说要到佳木斯地区医院去确认。我当时就知道坏了,佳木斯那边我没一个是认识的。这时,我碰到了好人。这个好人是我们医院里的中医,她现在已经83了,虽然有点毛病,但身体还可以。我现在跟她还很亲近,一直叫她大姐,我们之间的联系这么多年都没断过,她是我的恩人啊。
那时,她已经生了五个女儿,正怀着第六个。我到她家里求她,她老公说不行,肚子这么大了,路不好,很颠簸,而且这件事的风险实在太大。但是她很豪爽,说帮吧。然后我们坐车,我一路搀着她到佳木斯医院把假诊断书拿了出来。她跟我说,她有五个女儿,帮了忙之后,估计第六个是儿子了。我说,大姐你是好人,你这一胎啊,肯定是儿子。结果,真的是儿子!他现在集贤县工商局办公室工作,跟我关系很好。这两年,他来宁波一趟,我去集贤一趟,互相看望。
  诊断书是要盖章的,要有介绍信才能盖。没办法,我兜里没钱,只有一百二十斤粮票。我是真想回去,就找到敲公章的人,如实跟他说一百二十斤粮票全都给你,你给我盖一个章,我是患者本人。粮票三毛钱一斤,我一口气都给了他。他立马就给我打了单子,然后我就提早回到了宁波。

  四、宁波生活的酸甜苦辣
  回来之后,最开始生活比较顺遂。家里平反了,母亲也结束了审查,省里补发了生活费,我们的生活一点点好了起来。我的工作也在此时有了着落,安排我在一个公司开船。母亲希望我能去环境好的地方工作,就去找领导。但领导告诉她,我的档案里写着有肺结核,这样的身体办公室的工作没办法安排。
  肺结核这件事情,我不能说,一说,我就要回黑龙江去了。于是,我只能说我还是开船去吧。宁波有条开到余姚的船,我就是这条船的驾驶员。开了半年不到,领导跟我说,你去搞供销吧,我们知道你以前在集贤那边跑过供销,他们给你八十块一个月。我跟我母亲商量,她说不行,说我乱花钱,钱都要跑光的。可是,开船的生活实在是太单调了,这个船挺大,船上能乘一百个人,晚上也睡在船上,有时候风大,根本睡不着。
  我仔细想了想,意识到开船没出路。于是,我很爽快地答应了领导去跑供销。当时,公司全都是车,我就跑到东北去采购配件,回来以后,经过交通局的同意,把苏联的老汽车拿来改造,一口气改了十几台。公司发财了,我也一下子从业务员升为了干部。
  按道理这样已经很好了,但我仍然觉得,每天这么辛苦地跑,兜里的钱却没赚到很多。领导这时候又出了个主意,搞个汽车方向器厂,让我专门推销汽车方向器,我答应了。厂子建起来之后,生意也很好,领导又让我去当了一把手。
  我心里那股劲儿上来了。这么跑下去,钱都要没了。那时,我还没有做净水器生意的想法,反倒是我上海几个当官的好朋友先我一步走上了经营净水器的道路。改革开放的号吹响之后,他们甚至放弃了科长的职位。我原来并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很嫌弃。直到后来,一件事改变了我的看法。那时,我经常跑上海,发现上海的水不好,漂白粉的味道非常浓。因为水来自黄浦江,水质很差,处理时就要加很多漂白粉。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净水器,隐隐觉得这玩意儿能发财。我立马找到这些朋友,说我能帮你们搞定水质化验的数据。当时,浙江省水文地质大队刚好就在慈城,他们的岩土分析、水质分析能力在浙江省是头号。我把他们的水拿到慈城检测,经过实验室的化验,里面的成分一下子都全知道了,我一看,更觉得这东西有前途。
  于是我跟地质队商量,提出联合办厂。我想,这对我是有好处的。我对于水知识一窍不通,这样不利于我做净水器的生意,一合作,我就能学到知识,因为他们有实验室,有很多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地质队的负责人一听我的主意,很爽快地答应了。大家出资,一人五万块。我那时哪有五万块?只能先欠着,先把厂子搞起来。这时,宁波海曙区工业局要招能人办企业,负责人找我商量,希望我去那边。我要求那边给我提供厂房,如果给,我就干。工业局的负责人就说行,于是,我去海曙区工业局办了个海曙净水设备厂。当时也有个人的考虑,我的大女儿当时正好上初中,慈城中考分数线又很高。我到海曙,女儿就可以跟着我到这边来上学了。建厂之后,我又跑到南京地质学院进修,对水的分析原理、水的分析技术,每一个数据、成分我全了解了,大致的流程也明白了。通过这一次进修,我越来越觉得净水器的未来是一片光明。因为水是生命之源,饮用水的质量好坏关系到人的身体健康。所以,全国各地都要检测水样,比如绍兴的和宁波的水就不一样,要先采样,进行化验,再用净化材料过滤。安装设备之后,还要把净化过的水和国家的标准对比,看看合格不合格。我就这么入门了。
  净水器的生意发展得很顺利,虽然1997年时遇到了金融危机,生意暂时不太好,但那时全国厂子的难题,不是我一家厂,所以我熬下来了。但没想到,1999年的改制浪潮却让我翻了个跟头,差点爬不起来。
  这个厂最开始是集体企业,1999年改制时,工业局的领导告诉我,厂子可以转给我,房子一百五十万。可我哪里有这么多钱啊!领导说,如果不要,这个厂就宣布倒闭、破产。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办厂的时候,我以个人名义向朋友借了七八十万,我要是不接管,厂子就会破产,那些朋友就拿不到钱了!我想来想去,人啊,不能没有脸。要是不好的名声传出去,我今后做什么都做不下去了。因此,我咬咬牙,跟领导说,你把厂子给我,我要。现在想想,我都觉得好笑又好气,人家转制发财了,我遇到转制却转了几十万的债,连厂里的工人都走掉了,家庭也跟着受到了影响。
  然而让我很感动的是,朋友们还是继续帮我。最后,花了短短两年时间,我就还掉了债。我至今还记得,那是2000年。2000年后,厂里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经过这次“风波”,我意识到做人人品很重要,名声很重要。坏名声,传千里。好名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人家都信你、愿意帮你。所以,我在净水器上从不偷工减料。现在,我做外贸也是这样。按道理产品出货,外贸公司都要来检查,随便拿一箱出来,打开,抽检。如果被查到问题的话,事情就多了,毛病能被挑出来一堆,净水器的价格就会大打折扣,机器又要返工,时间耽误了,就得赔违约金。尤其净水器大多是民用净水器,即使是一个螺丝出了问题都会被顾客做文章投诉。但是,我的净水器因为质量好,没有一家外贸公司会找过我麻烦,因为根本不用抽检。这也不是请客送礼能解决的事情,得靠自己人品去积累。时间长了,肯定就有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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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3 18: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0-11-23 18:13 编辑

  五、回访与回报
  在生活条件改善之后,我想为那块曾经承载我六年时光的黑土地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2004年和2009年,集贤知青联谊会组织了两次专列回访黑龙江,我是组委会的成员之一。活动的发起人有一起下过乡的张奉生,他的父亲原来是宁波的市委书记,另一个是张惠荣,他是集贤的副县长。
  两次回访活动都很不容易。第一次,我们开了很多会议还是定不下来,主要是怕人数凑不齐而产生资金缺口,后来何大磊主动提出他可以先垫付一万元,这一来,大家都通过把事情办下去了。
  第二次更难。还是钱的问题。最后我主动说,第一次何大磊出了一万,第二次我来出两万。不够的钱都由我来付。因此,第二次是我起的作用。知青回访活动是需要有人主动支持的,何大磊很难得,他是公务员,钱也不是很多,他的精神使我感动。
我们顺利回访了集贤。2004年和我一起去的有医疗组、教育组,其他也都有,我负责的是招商引资这一块。那边还是很穷,我也头疼。因为贫穷,那边人的素质跟不上沿海这块,还是比较落后。我主动提出如果有兴趣,可以考虑试试在俄罗斯开拓净水器生意,刚好我在那边的生意是空白。我把配件供应给他们,由他们自己组装,自己打销路,当然,内销也可以。结果没人回应。后来有个什么研究所的负责人,和县领导一起过来想让我赞助,我很反感,就没继续。2009年,村里的老林业局局长和他的弟弟陪着我,还有一大帮记者一起回访。我注意到村里的卫生条件不太好,很多人家还是在房子里、院子后面搭棚子,就找到村长,提出在村头盖厕所。估算一下两万块就够了,钱由我来出,问他们盖不盖。他说这个事情要商量一下。后来我问他,他要我先给钱。我一听,怕钱被吞了,要求盖好再给钱,钱先由林业局局长担保。村长拒绝了,导致现在那边还是这样。
  其实,我做这些回访活动就是想回报一下。毕竟那时候我们知青的情况差,不比农场那边的条件好,少不了偷鸡摸狗。现在我们的生活比他们好得太多了,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还是有些遗憾。
  好在回访时安排了有意义的活动,比如和困难学生结对。我一口气结对了几个学生,每个人五百块。有几个学生很有出息,有一个考到了牡丹江医学院,还给我写信,说叔叔阿姨好,谢谢你们。我回信说,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好好念书。当然,有些没有任何回应,但这些我都不计较。小孩子年龄大了,有些事他也难为情。
  宁波知青现在没有穷到吃不到饭的人。我之前算过一笔账。我的退休工资是三千六,和老婆的加起来,两个人一个月有近六千块钱。我去菜场买菜从不讨价还价,菜场里的老板看到我总是笑眯眯的。我老婆老骂我,说你秤都被骗了,分量都不够。但我算了下,一个月三千块我都花不掉。所以,只要能帮的我都帮,需要出钱的都出。
  我的两个女儿对我的知青生活并不感兴趣,我的老婆也不是知青,无法理解我的行为。但他们都知道我在支持知青的活动。实际上,我十分低调,我也不需要其他的名声,我这个厂开着就是名声。这也是一种享受。在外面历练过后,我始终觉得出去看看,做点好事也挺好,包括我加入民主促进会,也继续做着慈善的事情,我认为公益不应该仅仅局限在我们知青的小圈子里。

  六、我看知青下乡
  对于那段知青岁月,我有几点感悟。
  第一点,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是毛主席说的,但在那个年龄我们没法了解内情,我们根本不知道国家、毛主席是什么意思。我们去边疆,是因为喇叭每天都在放。有一批要招去新疆的知青,每天就在喇叭里放新疆好地方,我们新疆好地方啊,哈密瓜大又甜啊。去了以后,没多少时间,人就跑回来了,跑回来又撵回去。黑龙江倒是还好,下过雨以后那个漂亮呀,土地黑黝黝的,高粱啊、苞米啊,是真的漂亮,但坏就坏在那边的农民穷,我们下去是抢他们饭碗啊。当然,现在知道为什么去了,北大荒那边是中苏边境。说白了,万一打起来,我们肯定是“八路”。其次,老三届都挤在一起,没法安排工作,只能去其他地方搞建设了。这是政治上的事情,很难说。
  第二点,过去的事情就应该过去。现在有些知青都埋怨过去太苦,要国家补偿。我认为这些话有些离谱。谁让我们生在这个年代呢!我之所以现在有这么好的生活,都是我自己靠双手打拼出来的,我的苦不比他们少。最开始的时候,我跟他们一样,都经历过苦的生活,甚至条件比他们还差。但这些都是动力啊!要比苦,比惨,那些去越南的都死了,我们还活着,现在每个月的退休工资也跟着在涨。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文学水平,说话也比较直,搞企业搞惯了。我认为大家都是在一个起跑线上的,不能老想着以前的事情,能干一天,就干一天。
  第三点,知青是可怜,什么事情都碰到了。60年代,大家饭都吃不饱,接着是文革,文革后又赶上了独生子女。像我这样的还好,其他的人,下岗的不少。可就算是我,现在还是会想起来那段下乡的日子,有时候一做梦就梦见以前的事情。铃响了要出工啦!那时我19岁,什么生活能力都没有就去那边了。这个苦,说出来要掉眼泪的。当地的农民苦,毕竟还有家庭。我们什么都没有。当时,地富反坏右分子都要判刑,要送到黑龙江去劳动,我们跟他们,在当地人的眼里,有什么区别?那时代真是说不清楚啊。
  可是这个只能怪我们生在这个年代。这是时代的必然,我们无从选择。

  七、对青年的寄语
  你们碰上好时候了,碰到了好年代。我认为,国家以后肯定还会更好。我有两点,你们可以学我。
  第一,做人最重要,人品好了,家庭也会幸福,夫妻之间也会和睦。这是我一直强调的,名声非常重要。
  第二,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这无关性别。哪怕是去卖茶叶蛋,也要卖最好的茶叶蛋,实实在在的茶叶蛋。选什么工作很重要,选好了,保证你有出息。现在不止三百六十行,七百二十行都有,而且发展速度很快。选行很难,但是再难离不开吃喝住行。我是生意人,我倒是希望你们直接去卖茶叶蛋。公务员好,医生好,写文章好,但都比不上搞企业的钱挣得实在。
  第三,无论什么事情,坚持到底。选中的项目,一竿子插到底坚持就行,不要怕没生意,不要怕今年、明年不好。我就是这样坚持下来了。刚从黑龙江回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人生跟净水器完全没有联系,我喝的水都是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什么水质都不在乎。但我现在做净水处理,可以说是专家。这些机缘巧合都是因为我选择了对的项目,并且坚持下来了。如果1999年改制的时候,我因为那七八十万的要命钱放弃了自己的事业,那么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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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4 10: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了口述人的照片,似乎看文就更生动了。周兄辛苦了!
不要曲意求人重视,不怕忍受被人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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